舞会

  深红色的幕布缓缓向两侧移动，露出其后飘渺虚幻的景象。半透明的白花簇拥着一座半透明的亭子，随着庭院里的人呼吸而飘动。唯有桌椅是真实的，正是雨鸟花园里的桌椅。
  光亮逐渐照在那人的身上。她穿着蕾丝和缎带堆砌的蓝色宫廷裙。然而它们无法掩盖她的半分荣光。黑发盘在脑后，点缀着淡黄的碎花，露出的额头亮洁饱满。光线从额头滑到挺翘的鼻尖，在淡红的嘴唇上跳跃。莹润的珍珠挂在耳垂，与纤细脖颈上的珍珠项链辉映。
  她专注地看书，以至于没有发现唐突的闯入者。
  红发的吟游诗人旁若无人地赞叹景色美好，兴致颇高的吟诵。一曲毕，他才发现薇姬。她赞叹薇姬的容貌，情不自禁地靠近她。薇姬优雅地转圈避让，蓬裙高高扬起。吟游诗人自称弗兰克，流浪的吟游诗人。薇姬微笑着行礼告别。
  第二次相见依然是在花园，弗兰克在看书——薇姬上次落下的书籍。这次薇姬终于理会他。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仿若百灵鸟啼鸣。交谈之中，两人愈靠愈近。
  薇姬自称是女仆。舞台骤暗，灯光汇聚在弗兰克身上。他自白，这位宛若水仙的姑娘肯定没有说实话，哪有女仆穿着如此华丽的衣裙，做饭点火岂不是会把自己点着？
  第叁次见面，两人终于要坐在一起，一条黑狗从天而降。它背着龙的翅膀，身形巨大。它要掠夺薇姬。弗兰克拔剑以对，和它打的难解难分，同时高声唱着自己保护薇姬的决心。他突然发现自己喜欢薇姬，有了片刻松懈，被黑狗趁势袭击负伤。宝剑飞到薇姬的裙边。
  薇姬拾起宝剑，眼见黑狗张着血盆大口将要吞下弗兰克，她挥剑裂开累赘的裙子，站在弗兰克身前，双手持剑，剑尖直指黑狗。黑狗桀桀嘲笑，吞下两人。
  静寂片刻，黑狗双眼翻白，喉咙闷响，掉落在地。黑色的柔软腹部露出银色的剑尖，剑身，剑柄，薇姬的手。两人钻出腹部，紧紧相拥，互诉衷肠。
  宴会上，国王款待弗兰克。弗兰克暴起，企图刺杀国王。薇姬冲上前，与他对招。薇姬问他为何这么做，他回答职责所在。两人的招式越发刁钻凶险，歌声越发高亢。
  声音停了。宝剑击中薇姬的胸膛。她软软倒下，嘴角流出鲜血。弗兰克抱住薇姬，失声痛悼。“离开……”殷红的唇断断续续地说。护卫将近，弗兰克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匆匆逃窜。
  情景一转，盗墓贼鬼鬼祟祟地走进墓穴，却发现空空如也。他拿起棺材盖上的信。
  薇姬没有死，而是和佯装自杀的弗兰克私奔，走遍大陆。
  艾米和艾莉在幕布后从侧面看罗伯特唱歌。
  “我打赌，他的脸一定红的能滴出血来。”艾米促狭地说，“幸好给他扑了厚厚的铅粉。”
  艾莉没有说话。她没法说话，咽喉烧痛，呼吸都痛苦。艾米担忧地问：“不要紧吧？”她摇头表示没关系。
  艾莉为了唱好歌，服用了罗伯特出品的百灵鸟魔药。其副作用是一周内无法说话，治愈魔法也不能医治。
  “观众好像挺投入的。霍莉的脸看起来像是青蛙。”艾米偷瞄台下。
  众多的观众中，银发的帕特里克·朱尔斯极为显眼。他坐在第一排，似乎在沉思。
  卸下假翅膀，假肚皮的查理先生绕到艾莉身边，“我演的怎么样？”
  艾米竖起大拇指，“好极了，查理先生。您不考虑做演员吗？”
  “哼哼。”查理先生昂首挺胸，“如果有机会的话。”
  “晚上七点礼堂举办舞会。这次记得来啊。”查理先生看向艾莉，“穿的漂亮一些，我敢保证有很多小伙子邀请你们跳舞。”
  音乐节就此落下帷幕。有人欢喜有人怒，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和情绪很快转移到接下来的舞会——少数的可以不穿制服的场合。那才是淑女暗自较劲的没有硝烟的战场，她们的衣鞋饰品和香水早已准备好。而绅士们，漂亮的姑娘加上躁动的荷尔蒙，足以令他们欢呼雀跃。
  艾米也不例外。在霸凌没有发生之前，她就准备好了礼服。一件水蓝色的剪裁得当的小礼服，与她的红发正相衬。
  她和艾莉约好在宿舍区门口聚头。光鲜亮丽的女孩们叁两成群地路过。她不安地摸摸垂在胸前的头发。她是不是穿的太简单了？也没有饰品……
  五分钟后，她发现自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艾莉！你怎么穿着牧师制服？”艾米震惊道。
  艾莉在可消纸板上——依旧是罗伯特友情提供——炼金术士系的优点就是，配方都写在书上，凑得齐材料就可以做，写字。
  【这个挺好的。】
  艾米略过几个古文文字，“你的嗓子……要不会我陪你一起回去休息？”
  【答应了查理先生。】
  “事后道歉就好啦。”
  【你不想去？】艾莉琢磨出她的退意从何而来，擦去原有的字，写道，【你穿这个很漂亮，艾米。】
  艾米忍俊不禁，牵起她的手，“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穿这个去可以吗？”
  【今晚让我做弗兰克吧，亲爱的薇姬小姐。】
  她看看纸板看看艾莉，下结论：“判若两人。”
  艾莉耸肩。
  礼堂不复以往的庄严肃穆，布置的轻快明朗。挂壁和地毯焕然一新。原本的座位消失不见，取之而代的是一张长长的摆满食物和饮料的桌子，还有宽阔干净，等待舞步的空区。
  艾莉她们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很多人。满眼皆是陌生的脸庞，偶尔才能看见熟悉的面孔。艾米迅速找到在柱子旁边的罗伯特。
  “晚上好，罗伯特。”艾米拎着裙摆行礼，发出与平日大相径庭地温柔声音。
  罗伯特惊恐地瞪大眼睛。
  “请问你那有没有变装的炼金道具呢？”
  “我不是百宝箱。”罗伯特叹气。
  “好吧。”艾米恢复正常。
  仨人从高到低——罗伯特，艾米，艾莉——并列站成一排，像是柱子的尾巴。
  “唔……爱德华兹来吗？”艾米问。
  “不知道。应该不会来。”
  又过了一会儿，艾米说：“我们去拿点东西吃吧。”于是他们走向长桌。
  他们吃东西时，叁年级的学姐发表了演讲，大致意思是让大家享受这个夜晚，沉浸在欢乐之中，最后会投票选出舞会皇后和舞会国王授予纪念徽章。
  艾米心满意足地吃着蛋糕，并且推荐给罗伯特。艾莉看着他们吃，她的喉咙太痛了，咽不下东西。据罗伯特说明天会好些。
  粉色裙子的女生撞到艾米的肩膀，她手上的蛋糕差点掉落。
  “哦，这不是奥布莱恩吗？”丽娜轻挥折扇，“你们的表演真是一团糟。”
  “总比什么都不做的人好。”艾米反击。
  丽娜用折扇遮住半张脸，“毕竟没有几个人像你们那样厚脸皮。你们穿成这样参加舞会，真是让人嗤笑。哦，不好意思，忘了你们出身贫寒。”
  【扇子用错了。】艾莉举起纸牌。
  未等丽娜发作，艾莉轻巧地拿过她的扇子。那一瞬间，她仿佛变了个人。眼睛充满高傲而矜持的神采，轻微地移动就能传达信息。嘴角略微上挑，却看不出高兴与否。
  艾莉不发一声，扇子合起上下翻动，轻蔑地转移视线。丽娜好像听到她在斥责，走开，不受欢迎的女人。
  丽娜夺回扇子，气恼地离开。
  “太厉害了！”艾米眨眼，“你刚才做了什么？那会儿我都不敢靠近你。”
  “扇语。艾莉的动作的意思是快离开。”罗伯特回答，“标准而高雅。”印象中，只有上等贵族的女性能有这等风姿。但是平日的艾莉举止和普通女生差不多，家境似乎也不是很好。
  这是祖母教她的。教不够准确，应是训练。那个家道中落的落魄贵族的女儿，即便嫁给原来是商人的新贵族也不忘祖上的风光，幻想着回到过去。她对艾莉的礼仪训练严苛到不近人情。“记住，你是贵族小姐。”皱纹深刻，目光冷峻的祖母说。她将女儿和家族的耻辱全部浇铸在艾莉幼小的身躯里。
  不。艾莉垂眸。我是艾莉。不是你的木偶。
  “晚上好。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轻柔的男声将她拉回现实。
  柔软的褐色头发。
  他向艾莉伸出手。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舞曲正到热烈的时刻。
  “答应他。”阿尔说，“莉莉，你要勇敢地克服心魔！”它的话吹的艾莉耳朵发痒。
  见艾莉没有回应，他自我介绍道：“奥维尔·诺尔斯。一年级法师系。入学测试时和你在同一个候考室。”
  阿尔夸张地惊叹，“哇哦。他准是对你有意思。褐色头发人的癖好吗？”
  【谢谢你的邀请。但是我有点累了。】
  “好的。”奥维尔收回手臂，站直身子，“你们的演出十分精彩。”
  【谢谢。】
  “那么我先告辞了。”
  【再见。】
  等他消失在人海里，艾米松了口气，说，“幸好你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