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3

  天空飘过几片灰绿色的薄云。街道死一般的静寂，残破的尸体横陈于街边。唯有寒风不知疲倦地游走飘荡。
  “灰狼，十一个。兔子，四十五个。”恶魔的声音乘着寒风穿过人们的耳朵，“还剩叁分钟。我能感受到汹涌的愤怒，嫉妒，恨意。太美好了，太漂亮了！”它提高声音，“为此，我特地给你们，每个没有魔法或技能的人，一份惊喜。所有的灰狼会在最后一分钟失去他们的魔法和技能，他们将变成和你们一样的普通人！兔子急了，也是可以杀狼的。”
  恶魔的话含有不可思议地煽动人心的力量，躲在阴暗角落的平民像是被抹除了恐惧，他们竟生出崇拜恶魔的念头。背负灰狼身份的人其中一部分愈发疯狂地寻找平民——杀光了就不必害怕，杀的多了还会得到出去的机会。他们背弃人性，可不是要换来死亡！
  奥布莱恩先生终于找到之前骤然消失的他的妻子，相伴十七年的女人，熟知每一个细节的爱人。
  少女时的她喜欢在耳边别朵雏菊，嫩黄的小花衬得红发白肤愈发耀眼。她站在田园的深处，墨绿的裙子轻飘飘地被风吹拂。强烈的阳光遮住她的面容，但他就是知道，她在笑，两眼弯弯，嘴角上扬。他向她跑去，长长的草扫过小腿腿腹。
  “萨丽！”
  阳光骤然被黑暗吞并，气温降低，花草枯萎。萨莉瞳孔涣散，额间开着二指的洞。他能从那个洞看到后面狞笑的恶魔。
  当然，她没有笑。她的嘴微微张开，口腔飞出无数细小的虫子。
  奥布莱恩先生痛苦地抱着奥布莱恩夫人，“萨丽！”，那个明媚的午后的回忆如被击中的镜子般破碎，每个碎片滴着暗红的血。
  恶魔说，“想报仇吗？”
  糜烂腐臭气味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老人特有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气息。
  恶魔说，“你有一些魔法因子，足以感知杀死她的是牧师。”
  尖锐的脏指甲点在奥布莱恩夫人的额头。
  恶魔说，“艾莉，都是艾莉。她害了你女儿不够，还杀了你老婆。”
  凝固的血忽然流动。奥布莱恩夫人张开嘴巴，“就是她杀了我。”
  恶魔说，“我可以借给你一些力量，随便你怎么使用。”
  “报仇！报仇！报仇！”奥布莱恩夫人机械地重复。
  奥布莱恩先生丢下她，僵硬地走出去——报仇！报仇！报仇！
  布鲁斯·多纳休和他的两个成员待在魔法道具店的地下室。他们和一个剑士因为兔子起了争执。剑士在临死之前杀死了他们中的一个。
  “这轮的游戏我们已经完成了，现在就待在这里，直到时间结束。”布鲁斯说。
  布鲁斯克制住泛滥的杀戮欲，和另外两人说，“我们是惩戒牧师。我们的命比他们重要。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滥杀，完成任务就行。”
  这话既是说给他们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黑暗狭窄的地下室内，叁双人类的眼睛泛着微微红光。他们的惩戒牧师制服的领口的荆棘变黑变粗，仿佛是拴着难以控制的恶犬的狗链子。
  终于，艾莉找到剩下的活着的队员，德凯·尤蒂尔。德凯处于彷徨的精神状态中，目光飘移不定。看见艾莉时，他才集中精神。
  “詹娜·麦克贝恩自杀了。克里夫·梅奥被恶魔杀了。”德凯露出凄凉的表情，“我不想再杀人。这轮结束，我就会被恶魔杀死。啊……还是自杀吧？被恶魔杀死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艾莉释放振奋魔法。德凯眼睛有了神采，却越发痛苦。
  “惩戒牧师的职责是为神驱除恶。”艾莉说，“为此不惜献上生命。”
  德凯撇过头，“根本无法与之匹敌的恶，我们能怎么办。”他握紧拳头，“难道你准备继续杀人吗？上一次不用动手，这次亲自动手也可以吗？这就是废黜惩戒牧师的原因。惩戒牧师……都是群疯子……疯子！”
  “你也是惩戒牧师。”
  “我不是。我是被讨厌我的一等牧师推荐的。”德凯松开拳头，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考核前对考核失败的结果有所耳闻……所以拼了命通过。”
  “求求你了……”德凯虚弱地说，“我好害怕。我应该和麦克贝恩小姐一起自杀……”
  艾莉绕过他，“你打算让第一个被你杀死的人白死吗？”
  “不……不……”
  更多的话艾莉听不见了。她嗅到了恶魔的气息。艾莉给自己迭加加速魔法和低空悬浮魔法，同时展开探查魔法。
  更加精准的，更加清晰的，更加明确的。把它缩成一根针，一根不会出差错的针。
  阿尔暗自咂嘴。艾莉的自我反省能力和成长能力非同小可，再加上坚定的意志，简直是恶魔最讨厌接触的对象。要不是当时实在需要光魔法因子压制沼泽之眼，它不会搭理她。即便决定和她签订契约，它还是恶趣味地等了会儿，等那个可怜的男人最后享受一次。而且，那个时候的艾莉最为脆弱，可以让它趁机而入，掌控心智——后者失败了。
  不是恶魔。但是艾莉没有散去掌心发着莹莹白光的魔法。
  奥布莱恩先生正被黑暗蠕虫骚扰，眼看它们快要进入他的体内，艾莉及时相助。
  “艾莉。”奥布莱恩先生面无表情地说，仿佛爬在身上的是无害的毛毛虫，“谢谢。”
  “你不躲起来吗？”
  “我在找萨丽，我的妻子。”
  “……她在那边的屋子里。”艾莉低声道，“我很遗憾。”
  “哦。”他抖抖沾满黑暗蠕虫黏液的衣服，“可以让我跟着你吗？你是艾米的同学，还是名牧师。”他的走到艾莉身边。
  艾莉点头。
  紧接着，奥布莱恩先生问她这轮游戏有没有完成任务，也就是问她有没有杀人。艾莉回答没有。他奇怪地盯着她看，然后问道：“为什么不呢？”
  “我不想杀无辜的人。”
  “那你第一轮杀了谁？”他状似无意地脱口而出。
  艾莉过了会儿才开口，“那是个错误。”
  “哦，肯定的。可怕的错误。”
  突然，艾莉举起双掌，展开防护魔法。
  宽大的重剑狠狠砍在白色的光盾上，溅起点点白光。
  攻击者已然失去人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发狂的野兽。他的剑士便装染满暗红的血，散发着陈腐的铁锈气味。
  “牧师！让开！”他低吼，露出尖锐的牙齿。
  艾莉毫不退缩。因为使用过多而磨损的剑刃与她的额头相距叁指。白光在消散。
  昏厥魔法对于精神异常亢奋的人不起作用。净化魔法准备时间太长。
  “拉鲁斯布兰卡布勒亚！”
  强烈的光在两人之间爆炸，剑士的眼睛顿时陷入茫茫的白。他嚎叫一声，后退十几步，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重剑，身体摆出防御姿态。
  加强版的照明魔法，可使对方暂时失去视力。施法者要提前闭眼，以免自己也中招。
  艾莉示意奥布莱恩先生和她一起离开。他没有动。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瞪着那名剑士。
  “最后一分钟！叁十个兔子的狂欢派对！猎人归巢，九个残存的灰狼失去尖牙利爪！是时候复仇了！”恶魔的话语回荡在空中。微弱的欢呼逐渐汇聚成毛骨悚然的声浪，是亡者和活人共同发出的呐喊。
  剑士握着剑的手在颤抖。这柄重剑绝非力气大就能挥舞的动的。恐惧由内而发，像是虫子撕破胆囊。他回想起之前杀人的情景，头颅，肢体，内脏，尖叫，哭号。他们在死者的领域在诅咒他，等待他的到来，啃食他的灵魂。
  危险的预感蹦出脑海。死亡的气息越发的近。
  撕裂的痛楚从胸口蔓延到各处。亡灵的手拽着他灵魂的脚腕沉入地下。
  ——幸好……幸好我看不见……这是剑士濒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艾莉向他们伸着右手，什么也没有出现。魔法沉寂在体内深处，宛若磐石毫无反应。
  “不要阻止我，杀人犯。”他回头看着艾莉，阴森森地说。
  奥布莱恩先生拔出匕首，血如泉涌。
  艾莉慢慢放下手。她察觉到奥布莱恩先生的不对劲，同样意识到自己多么依赖魔法。
  “杀狼！杀狼！”
  四五个人发现了他们。他们手持利器，有的尖端滴着鲜血。他们包围了艾莉。
  艾莉看到，奥布莱恩先生面无表情地回望她。
  死气沉沉，疯狂暴躁。
  “灰狼，六个。兔子，二十二个。终于到了最后一轮。这一轮，灰狼需要杀掉并吃了兔子，不用全部吃完，吃一点点就好，比如眼睛啊，舌头啊。至于兔子嘛，欢迎和猎人进行交易。限时，五分钟。”
  艾莉靠在狭窄的叁角顶阁楼里，晦暗的光线透过灰尘扑扑的玻璃窗投进来。
  她感到魔法恢复流动。
  回复魔法，生长魔法，复原魔法。艾莉连放了叁个治愈类魔法。
  断裂扭曲的骨头自己回复正位并粘合，破裂的脏腑恢复健康的模样，空落落的左耳部位重新长出颜色粉嫩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