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折罗漫夜鬼势力范围的东缘,虽然那里的窑洞一个个不计其数,但夜鬼们的活动区域早被高若明摸透了。近日有探子报,说折罗漫夜鬼又回到朔方了,高若明号召各大宗族,包含曹诛在内,集结平城,联军近九百,加上自身麾下,共二千馀。兵贵神速,高若明打算来杀他个措手不及,而失去綦毋建线报的红莲罗剎,完全被蒙在鼓里。
从平城出发,高若明、曹诛等人走在前头。人马持续推进,漫天的秋风,遍地的黄沙,显个格外凄凉。宇文真一行人跟着粮官在后方,随队而行。她搓了搓双臂,看起来有点冷,掀开车帘向外看,战马扬起一片尘土,遮蔽了眼前的视线,「不知盼盼穿得暖不?」
渐渐地车马停了下来,宇文真听见有人大喊原地休息,没多久尉迟灵来了。
「灵妹妹,前方如何?」
「不清楚,我那儿也看不到头。」尉迟灵耸耸肩。
「盼盼在若洁那儿吧?带我去看看。」
宇文真披上了皮裘,由尉迟灵引下车,此时前方传来叫嚣声,让她们好担心。
至于车马为什么停下来,虽然无人知晓,但想必是遇到什么不顺的事。路越走越窄,两侧依山傍水,再过去就到了一整片崖壁式窑洞群,高若明却在此遇到了阻挠。有一群人在这里摆起了鱼鳞阵,阻挡了高若明的去路。层层叠叠的盾,像一面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倚着两旁的山水,让高若明寸步难行,只要他往前冒进一步,盾上就架起长矛迎接他。这时候一个花甲男子骑着马,不疾不徐地走到阵前,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留着灰白色的长鬚。
「无论来者是何人,若是识相的,那便弃械投降,否则我高若明必定踏平整座山头。」
高若明在阵前,狠话放得起劲,曹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频频顾着后方,好像在寻找宇文真的踪跡。
「琉璃圣手李赞,在此恭候将军多时了。」这人抓了一把鬍子,原来他就是当年跟在曹诛父亲身旁的李赞。高若明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曹诛一眼,曹诛大感吃惊,谁也没料到李赞会在这时候冒出来从中作梗。
「想我李赞漂泊一生,仍是怀才不遇,未得明主。」他瞄了曹诛一眼,接着说:「但若论降,有降的规矩,将军也必须值得我降不是?」
「放肆!口无遮拦!」这时曹诛跳出来怒斥。「李赞,你跟随我父多年,为何在我父亡故之后,消失无踪?今日我曹诛在此,你若降,合情合理。」
「少主?」李赞看了曹诛一眼之后哈哈大笑。
「少主是个聪明之人,何故说出如此痴愚之言?我李赞当年既生远走高飞之心,今日岂有无故来归之理?抑或是你杨杏坞任人来去?」
李赞一席话,呛得曹诛不要不要的,接着他又把砲口对准了高若明。
「将军麾下人才济济,不如这样,高将军若是能连胜我三回合,李某便下马受降。」李赞拱手作揖,接着话锋一转,态度突然强硬起来。「但若让李某连胜三场的话,那么将军您还是儘早打道回府吧,如此这般,莫说踏平这山头,怕是连我脚趾头都踏不过!」
「哼,这廝竟如此猖狂,我不辗了他!」李赞说得心高气傲,激怒了高若明。
「将军且慢!」兰香居士及时阻止了高若明。「这李赞多年不见,忽然出现在此,意欲何为,带了多少人马,我们全然不知。此时冒进实在不妥。」
接着兰香居士继续提点高若明。「将军您瞧,他手下那些人的样貌,不似中原人,再看看这阵形……我担心,会不会是『他』回来了。」
「你说梅鹰?」高若明看了兰香居士一眼。「不可能,他被卢脩逐出中原已久,早已一蹶不振。」
曹诛在一旁独自观察这里的地形,当时李赞在北,他们在南,李赞东边依着山,西边傍着水,而部队刚好躲在阴影中,往后看烟雾漫漫,不知藏着什么东西,他往山上看,也不知山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将军,晌午过后,日照西移,他们都将暴露在阳光之下,届时便一目了然。我以为,可假意依了李赞,陪他玩玩。」曹诛献计,却被高若明嗤之以鼻。
「你想让我的人在这里晒太阳吗?」他哼了一声,把头转向兰香居士。「居士,你以为呢?」
「这附近山势险要,深怕有伏兵,我以为需派人走小路探探。这头便暂时依了李赞,没准他真想降。」
「高瞻远瞩。」高若明笑了,并指着裴丽华说:「知我者……兰香居士也。」
接着高若明看了李赞一眼,继续说:「你们看李赞那气定神间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虽说高若明旗下能征善战的勇士不在少数,但要连赢三场恐怕也没这么容易。双方在阵前各有输赢,始终无法突破僵局。而李赞表面虽然气定神间,但他转头面对自己部属的时候,却显得忧心忡忡。
「他来了吗?」李赞问。
「令已传达,人尚未至。」左右摇摇头。
「唉…」
面对高若明的人持续叫阵,李赞想了想,最后点出一人。
「弘农枪神杨表在此,还有哪个要上来受死?」
李赞的杨表确实了得,而且连胜二场,让高若明面子相当掛不住。这时兰香居士套着高若明的耳朵,说了如此如此,最终他在眾多请缨的人中,点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人。
「河东柳仪在此,看招!」
那人个子不高,但是相当壮硕,一手熊头盾,一手梨花斧,左右开弓,打得杨表喘不过气,最终还用盾牌砸死了杨表。
「好啊!」高若明这一方士气大振,他本人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而且打到现在,高若明消耗的都是各大宗族的人,他自己麾下则是毫发无伤。
之后柳仪再下一城,连赢了二场,高若明这一方欢声雷动,再赢一场就是连胜三场了。
「此时降了也不算早,何必再多出无谓的伤亡?」高若明得意地说,李赞这时卡住了,他转头与左右交谈,感觉派不出人了。
「河东柳仪在此,还有谁愿意接招?」柳仪高分贝喊着,高若明乐得谈笑风生,而李赞还在与左右交谈,那左右终于点点头指着后面,而前方柳仪依旧在叫阵。
「还有谁愿意接招?」
「红莲罗剎愿意接招!」
红莲罗剎在李赞的后方,用沙哑的声音大喊着,他的战马奔驰至阵前,依旧是那套深灰色的战甲,依旧那张怒目金刚的脸,让高若明的人马大吃一惊,倒也让李赞松了一口气。
红莲罗剎下马上前,柳仪左右看了看,面对他叫阵,反而有些迟疑。但柳仪没多久后仍然英勇地衝上前去,红莲罗剎长刀一出,左撩右劈,招式之凶狠,刀法之犀利,打得柳仪无力还击,只能顾着用大盾,阻挡他接二连三猛烈的攻势。然而久守必失,红莲罗剎转身重劈,一下、两下、三下、打得柳仪的盾牌轰然作响,打得他踉蹌倒地,打得他头昏脑胀,盾不知飞去哪了。柳仪坐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眾人皆盯着他,他一个恼羞,摸起梨花斧,像饿虎一样扑上前,一阵劈砍。红莲罗剎左晃右晃,接着横起了刀,往前一拖,锋利的刃从柳仪的腰际间拖过…柳仪摀着肚子,闷哼一声后倒地。
红莲罗剎横着刀,站在阵前,盛气凌人。刀锋上的鲜血沿着刃,从刀尖滑落,眾人都惊呆了,现场只剩下萧萧的风声。高若明又点了一人出来,才一回合,那人就被斩得身首异处,血溅黄沙。红莲罗剎连胜两场后,高若明这里已经没人敢再上前,被他点到的人都往后缩,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李赞这边显然是加入了折罗漫夜鬼,这窘境让曹诛无地自容。
「一群乌合之眾…」郑炫在阵中憋了很久,忍不住要走上前,却被顾九拉住了。
顾九看着郑炫的平安符,挑了一下眉,提醒他,这才让郑炫想起来,出征的前一日,终于解禁的尉迟灵,溜进庙里替大家求平安符,在眾多平安符中,有一袋是比丘尼指定要给郑炫的。
在高府内,郑炫打开袋子,发现平安符的背面,还有几行楷书写的字:
血落心上刀
匕刈此遁逃
回首日煦煦
前瞻风萧萧
「这打什么哑谜啊?又不是上元节……」顾九看到又在旁边念。
「第一字是『忍』,第二字是『止』…第三、第四句是什么意思呢?」郑炫看着字条发呆。
「我听高将军说,这些妖僧妖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伽蓝寺烧了,他们无处去,便四处装神弄鬼,兴风作浪。」
「是啊,朝廷端了他们老巢,他们还不与朝廷作对吗?」
「这般有文采,会不会是林文君姑娘呢?」当中有人提出这样的想法。
「不可能,这是右手字,阿稚是左手字,再者阿稚向来以隶作书。」郑炫看着符,回想林文君在庭中,纤纤玉手提笔勾勒的模样,回过神来,他已站在沙场上,站在阵中,他听到耳旁萧萧的秋风,他可以忍,他可以止;只是要他回头,恐怕为时已晚。面对红莲罗剎嚣张的样子,郑炫把藏不住的怒火藏了起来,就像个压力锅般,随时引爆……
没多久,一个紫髯赤眉,目光如炬,身型魁梧,手持两把四稜金鐧的人主动请缨,没错,这个人就是石廉。高若明本不打算用校尉府的人,但这些宗族都吓到快鑽进洞里了,不得不如此。他看了看兰香居士,居士摇摇头,高若明又陷入踌躇。
「如果都无人上前,那便各自打道回府吧。」红莲罗剎在前方叫阵,裴丽华无奈之下,终于点头让石廉出来。
秋风瑟瑟,时过晌午,刺眼的阳光照着红莲罗剎的脸,让他看不清石廉的举动。然而石廉才不管这些,一开始就猛攻,就像猛虎斗恶狼一般,斗得难分难捨。
双方战了不知道多少回,依旧不分轩輊。红莲罗剎刀法一绝,时而刚猛有劲,时而灵巧刁鑽。但遇到双鐧的话,他却无法占上风,因为他知道,如果硬碰硬,刀必定被击断。阳光直直地照在红莲罗剎的脸上,刀上;他转了转刀,让刀身反射的阳光,划过石廉深邃的双眸,瞬间让他睁不开眼。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红莲罗剎逮到机会,一刀重重劈下,石廉反应也是够快的,他的四稜鐧夹断了红莲罗剎的长刀──但刀柄上仅剩的那一寸刀刃,却轻轻划过石廉的脖子,让他踉蹌一下,倒地不起。
「连胜三场了!请将军退兵!」李赞那一方欢声雷动。
高若明折损了一员虎将,气急败坏,食言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他挥师北击,李赞的方阵,未战先逃。「妇流懂个甚?此时不追更待何时!」高若明不听兰香居士的劝阻,全力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