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北天门下东海滨

  鸣泉从未想过，会在北天门看到灵杉的身影。
  真的。
  他觉得谁都会有跳的一天，但唯有灵杉不会。
  不对，谁跳都行，凭什么让他的宝贝女儿跳。
  “宝贝，怎么啦？”
  “我下去一趟。”
  鸣泉快哭了，摘下墨镜，异色双瞳静静凝视她，颤声道：“你不想爸比了吗？”
  “……”
  “到爸爸这里来，乖。”
  “……”
  清风讥笑一声，“没用的东西。”
  鸣泉暴跳如雷，指着他骂道：“说谁呢？孙子！”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不多时，揪着打了起来。灵杉懒得管，迈步……嗯，没掉下去。霜雪上君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眉间象征结缘的金莲印记，“坠落时很冷、很疼，你果真要下去吗？”
  “对。”
  “是要去找他们父子吗？”
  “对。”
  “他们已消失在天地之间。”霜雪指着不远处的破洞，“他们的血肉破开天界屏障，不过须臾，就消散了，你梦中所看到的不过是幻影。”
  灵杉沉默。
  “你梦中只记得复仇，睡了他，然后又睡了我。”霜雪眉间刻着深深的褶，看起来累极了，“他是知道我们在藏星阁颠鸾倒凤的。”
  洞房花烛夜。
  百般宠爱的新娘转头就给自己戴绿帽。
  说实话。
  换成他，霜雪不能忍。
  恣睢必报的青炎本来也忍不住的。
  想来，青炎在梦中，怕不是早知自己的身体已消散，唯神智弥留。已不想，也不能再去计较她的放荡和无情，而只是单纯享受最后的时光。
  “灵杉，不要为难自己。”霜雪拥住她，“你没有心，不会爱任何人，不要假装你在乎他。”
  霜雪的怀抱跟封寒的很像。
  不过更冷。
  灵杉推开他，转身往下跳。
  她以为他会放手，可他没有。
  霜雪上君抱住当初在天界遥望人间一见倾心的女仙，缓声道：“下面冷，我抱着你，不至于冻伤枝丫。”
  再来一次。
  他还是要为她坠落。
  也许宿命之所以叫宿命，从来不是天道如何定，而是人……执迷不悟。
  有霜雪的保护，灵杉免于轮回。
  而他则不能幸免，再次转成人身。但灵杉不知道的是，眼看着霜雪抱着她跳了，清风和鸣泉也拉拉扯扯跳下了北天门，进入轮回。
  一个要找女儿。
  一个要找老婆。
  空留一棵茶树，还有一方浑浊的漩涡，想跳不能跳，只能天天盯着下界，偶尔给几人使绊子。
  ……
  东海。
  渔村。
  贝壳搭建的房中，锅炉嗡嗡作响，沸腾的水顶开盖子。蒙着轻纱的妙龄女子挽袖，给自己沏了一壶茶。
  这里妖物肆虐，少有人烟。
  但她独居于此却并不害怕。
  “打架了，那只小白龙又打架了！”
  孩童呼朋唤友，去崖边看热闹。
  灵杉茶到嘴边，听见动静，又放下茶碗起身出去。
  屋顶，两只漆黑的乌鸦呆头呆脑啄羽毛。
  此处是黑龙一族的巢穴。
  几年前，族中出了一对乱伦的兄妹，处死了，但是它们的孩子——一条小白龙却怎么都搞不死。
  “哇，那么多条黑龙咬一条哎。”小孩拍手大笑，“咬死它，咬死它！乱伦生出的杂种！”
  灵杉一挥袖。
  海水分开，遍体鳞伤的白龙浮到空中。
  她站在光秃秃的岩石上。
  因为施用仙法，浑身散出氤氲的光，若有若无的花香在空中飘散。白龙浑浊的眼睛渐渐复苏，定定看她。
  “你……是谁？”
  仙子蒙面。
  身若惊鸿。
  她神情淡漠，眉间金莲印记亮起。
  屋顶的两只乌鸦飞过来，小的在枝头跳来跳去，骂骂咧咧。
  小乌鸦：爹，娘救了条小白脸！
  大乌鸦：泪目。
  小乌鸦：你感动什么，娘马上就要和小白脸用恋爱的目光对视了！
  大乌鸦：你不懂，当初你娘就是在这里救我的……她竟然真的为我下界了，还在这鸟不拉屎的海边自己煮茶生活……我好感动……
  小乌鸦：别哭了！快去拉住娘！那只小白龙想要游到她手中！
  大乌鸦：不……人家还生气呢，要让她多为我伤心一会会儿。
  小乌鸦：嘎！
  没救了，没救了，男人堕入爱河简直无可救药。
  小乌鸦飞过去，叼起缩小的白龙，扬起脖子就要咕咚咕咚吃掉。
  一道寒气射来。
  小乌鸦一动不动。
  它的羽毛！
  掉光光了！
  亲妈给儿子剃光头了！
  亲妈给儿子剃光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秃鸦叼着蚯蚓似的小白龙跳来跳去。眼看儿子要没了，青炎这才从枝头飞下，化作人身。
  “师……师父……”
  “……”
  “那条小白龙不是宝宝……”他扭扭捏捏道：“人家在这里啦……还有小乌鸦是澈儿哦，他法力全失，没法维持人形，你不要拔毛了，秃了好丑的。”
  龙澈要气死了。
  这什么沙雕爹。
  黑皮龙期期艾艾看她，不料灵杉面色不变，捉住乌鸦，拔出白龙，然后扔了乌鸦。
  小乌鸦滚两圈：嘎？
  弃子留龙？
  灵杉捉住白龙，治愈伤口，温言道：“弃我去者不可追，我见它比你白，料想应该是孝顺的。”
  青炎怔住。
  他为她受尽磨难，戴遍绿帽，甚至连孩子都生了。
  她竟然……转头就看上别的龙？
  小乌鸦：叫你磨蹭，非要看娘为你伤心。好了，现在我丢了娘，还多了小爹，你赔我娘，笨蛋爹爹，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小乌鸦一边拍打翅膀一边乱滚。
  嘎嘎嘎的好不聒噪。
  青炎上前一步。
  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半个字。
  他默默看着她，好不容易松软的心又开始煎熬起来。
  如此无边炼狱，果真要死了，才能脱离吗？
  “夫人、师父……”青炎一把抱住她，“不要，不要别的龙……求你，不要……我错了，宝宝错了……我才是你唯一的宝宝，对不对？”
  灵杉不说话。
  青炎湛蓝的眼睛大滴大滴落泪。
  比起她有许多男人，他更怕她有别的宝宝。
  他用力拥她，半晌恶狠狠道：“谁敢做你的宝宝，我就杀了它！碎尸万段！”
  小白龙：！
  海风呼啸。
  千层浪层层迭迭拍打礁石。
  她忽的轻笑。
  宛如天籁。
  仙子放走白龙，取下面纱，看着昔日的小徒弟幽幽唤道：“青炎。”
  绿色的眼不再一片冰凉。
  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有温度的。
  青炎笑起来，眼中有泪，“师父，调皮！无相门弟子的神魂宝宝已经放生，他们各自寻归宿去了。”
  “嗯。”
  “我和澈儿本来都死了，死成渣渣了。”青炎哽咽道：“是空空和空虚，他们用身体帮我们父子挡劫，这才留下一丢丢魂。”
  “他们人呢？”
  小乌鸦钻到两人中间，张着嘴巴嘎嘎乱叫。
  青炎摸摸儿子的头，又看着灵杉摸龙澈的乌鸦头，小声小气道：“灵根、灵骨没了，他们师徒现在天师府当式神混饭。”
  灵杉捏着小乌鸦爬到他背上，晃悠两只腿，“叫回来。”
  “作甚？”
  “重建无相门。”灵杉环住他的脖子，轻轻靠上去，“我们回家，小二黑。”
  千年后。
  无相门复苏。
  不论人妖，皆可入门。
  登仙阶上桂花不谢，哼哈殿后桃花灼灼。
  有龙游山，有仙涉水，摘星阁树影婆娑，藏星府果真留住了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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