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完好无损的摆在桌案上,还是昨日折叠的模样,显然没有人打开看过,可她再不敢去藏。
拉开门时,裴慕辞正拿了本书在树下的石桌旁翻读,两个女孩皮猴似的合力举杆,去打树上新结的绿皮核果。
那杆子足有七八个嘉念那般长,婉儿出力帮忙扶着,两个人也是晃晃悠悠的打着摆,好几次都要摔。
裴慕辞悠然端坐在一侧,不管不顾,还慢条斯理的拂开茶沫,抿口茗茶。
到底是徐莺托付的心尖肉,怎么着都要顾念几分。
清妩拿了襻膊过来,要去帮两个小鬼头。
裴慕辞自然的接过,替她挽起宽袖,“别闹出汗了。”
清妩横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跟他讲。
婉儿不知不觉贴过来牵她,看着她手腕间的一圈红痕,童音稚嫩,“姨母,这是什么呀?”
清妩欺负婉儿年龄小,只管闭着眼蒙骗她,“昨晚口渴,起夜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不对不对。”裴嘉念摇头晃脑的,“我追兔子时摔跤,都是磕在膝盖手肘的,没有跌娘亲这处的。”
清妩哑然,转而又觉得不对劲,“裴嘉念,你又去后山乱跑了不是?”
哪有女孩子,成天疯跑这抓兔子那掏蚂蚁洞的,简直没规矩!
裴嘉念听着被唤大名,脖子一缩,就朝父亲身后躲。
清妩见她又这般逃罚,抄起身后磨的光滑的树枝,冲裴慕辞喊:“你看看她,不教训是不成的,哪日把婉儿带坏了,我怎么跟徐莺交代。”
裴嘉念小手攥住父亲的小指,裴慕辞哪还舍得将人交出去,蹲下身,耐心的教导。
“小念说是不是答应过我不能惹娘亲生气,要听话的?”
嘉念点点头,想到一向好说话的父亲虽不会责骂,但通篇的书罚抄下来,也要耽误好些玩耍时间。
她立刻又说道:“那娘亲也不听话,她前日、大前日,背着爹爹出去吃冰盏,还带了九连环回来贿赂我们,让我和婉儿姐姐别说出去。”
清妩没想到过了两天的事,居然会被这小丫头出卖了,一时无语望天。
裴慕辞揶揄的睨着她,没放过她任何一个试图遮掩的表情。
裴嘉念笑的可开心了,大嚷道:“爹爹可要罚娘亲?”
“喏。”裴慕辞指指清妩手腕上显目的红痕,“爹爹已经教训过你娘了哦。”
“裴元皙!”清妩去捂他的嘴。
“你又在女儿面前胡说八道!”
她忍无可忍,只想把这父子俩一块收拾了去。
裴慕辞张开双臂,将扑来的人揽入怀中,侧目而笑。
他褪下了凌厉漠然的皮囊,只余一身的清隽尔雅,清妩被这般风采迷了眼,忽觉身上一轻,便被他穿膝横抱起。
“孩子孩子!”清妩害臊得不行,猛拍他的胳膊。
裴慕辞微微偏头,一个眼风扫过去。
两个长相乖巧的小辫女孩并排坐在石墩上,掩耳盗铃般捂着眼。
裴嘉念从指缝中去看逶迤的两道背影,笑声璀璨。
“爹爹又要教训娘亲咯——”
第92章 番外8
【番外二:平行】
雪后初晴。
裴慕辞穿好铠甲, 牵着清妩踱步到院门,将反复叮嘱的事情又拿出来说,“宫里巫蛊案闹的沸沸扬扬, 我不在你时候你别乱走。”
清妩嘴角翘起,露出两颊边的梨涡。
她鼻尖冻得红彤彤的, 裴慕辞将手中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细心绑好锦带,刮了下她的鼻梁。
“光笑, 听见没有?”
“知道啦。”清妩看见周围侍女皆背身而立, 有些不好意思的埋下头。
她是北方部落嫁过来维系关系的棋子, 所幸裴慕辞待她很好,府上的人也不敢苛待她。
“怎么?害羞啦?”裴慕辞把氅衣带子系紧,悄悄贴近她,“害羞起来更好看。”
他笑得肆意, 清妩缩在毛茸茸的狐领里,嗔怪道:“你不知羞的。”
侍女们站在一旁, 捂着嘴笑。
起初她们都因为主子被皇帝指婚塞进来一个外族女子而愤愤不平。
主子好歹是皇帝的亲弟弟, 平日里为他东征西战就罢了, 凭什么还要娶他看不上的女子?
可新来的女主子不但貌若兰花, 而且为人和善, 做事也极有主意,主公不在府上的时候, 全靠她撑起大小事务。
现在婚期将至,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 她们自然替主子高兴。
“你在府上不用拘束, 也不必在乎从前习得那些陈墨烂调,若宫里有人为难, 大可拿出我来当挡箭牌,左右我只娶你一人,外在的名声只你清楚就行。”裴慕辞每次总放心不下留她一人,怕她着了宫里的道,被有心之人算计。
但奇怪的是,每次皇帝或者太后有意召见,她总能应付得很好,事事周全。
清妩笑领了他的关心,拍掉盔甲上滴落的雪水,担心道:“你会平安回来的吧?”
听说这次外族来势汹汹,许多老将都没守住嘉峪关。
“到时候你会来接我吗?”裴慕辞双眸亮晶晶的,身边所有的美景似乎都以他为中心。
“当然。”
“那我穿你亲手绣的披风回城。”他伸出手,笑眯眯地揉乱她精心梳理的头发。
“干嘛啊。”清妩扒他的手,等她理开头发看清前方时,裴慕辞早已转身,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把头盔随意抱在肘间,高高束起的马尾涤荡在微风中,一摇一甩地让人安心。
“快回去吧,别送了。”
——
溪河畔的主战场厮杀巨坚,两个月之后才有第一封战报送来。
消息传得很快,众人哗然。
连淮南王……都败了?
清妩知道这事情的时候,她正坐在梨花树下,给裴慕辞缝制夏日轻薄点的裾袍。
他缠了自己好多日,前些日子皇帝赏了许多东西来安抚上下,里面有一批新制蜀锦,正好上手。
可惜皇帝还是没在婚事上松口,想必定不同意风头正盛的淮南王娶一个小族部落之女为正妻。
清妩来不及顾及这些,还以为侍女弄错了,又或是自己听错了,她不顾身份的抓住侍女手臂,强调道:“你再说一次。”
“主子败了,也许回不来了。”侍女今日听了许多边这消息,早已有些麻木。
传回来的军报说赶去支援的时候,畔边的溪河都染成了红色,两边的士兵尸.首混在一处,分不清到底是哪边的。
找了些身体齐全的带回来让家人认领,里面并没有裴慕辞。
清妩愣愣地坐回躺椅上,指尖被细针扎出鲜血,也没见什么反应。
侍女见她丢了魂似的,又开始穿针引线地勾完收尾的图案,便垫着脚尖退到了门外。
清妩一日都没有出过院门,第二天有侍女忍不住,非要给她送晚膳进去,这才发现院子里早已空空。
树下的矮桌上整齐的叠放着一件夏衣,上面落满了梨花花瓣。
清妩一刻也不敢停,换了三匹马之后,终于在傍晚赶到了渭泾线上。
“女君?”有巡查的侍卫赶到她周围,看见她的脸之后微微诧异了一下,给她指了方向,“主公在副营里呢。”
“他……”清妩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接受噩耗的准备,但侍卫们面上不见难色,又不像是传回宫里的消息说的那样。
“主公只受了些皮外伤,应该正包扎呢,女君快些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侍卫嘿嘿笑着,一脸憨态。
清妩松口气,但拨帘子时手腕竟在不经意间颤抖。
微弱的烛光摇曳在地,映射出交颈而立的两个人。
她担心了许久的人正好端端地坐在沙盘边,而他身旁则站着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子,正在给裴慕辞上药。
他衣衫还算整齐,只是那女子的素手提着他的衣领,正把医棍上的药粉涂在他肩颈处,而手腕上留着绷带的尾结,想必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了。
裴慕辞应该与女子相熟,随意的道了谢,而女子也稍微俯身,低头嘱咐了几句养伤中要留意的事项。
想到叮嘱再多也是无用,她又无奈的苦笑两声。
两人神情专注,竟都没留意帘边站着一个人。
清妩僵在原地,两息之后摔下帘子,朝营外跑去。
不断有认识她的人给她打招呼,她来不及回应,匆匆向外跑,生怕被熟悉的人瞧见她这不争气的模样。
是了,她本来就是母亲为了求得庇护,背着父亲强塞给南朝皇帝的,皇帝不要,又见她有几分姿色,将她踢给了从不近女色的裴慕辞,企图用她教会皇弟尝花捻蕊。
能有人收留她已是不易,她竟去奢盼那份独一无二的爱。
清妩腿都跑软了,终于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她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出征前说的好好的,要等她来接,结果现在做出假死的消息,不但没有差人去府上告知她一声,反倒背地里与人调.情。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那对璧人的身影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有人从后面拨开了她的耳发,打岔了她的情绪,她在惊诧之中梗了一下。
那人“噗嗤”一笑,换位站在她面前来。
清妩看见眼前的人,嘴角一瘪,眼泪又包在眼眶里。
只不过这一次她哭得悄无声息,却更委屈,脑海里满是刚才的两人,在暗黄的烛光下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