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十三】
  「皓宇、皓宇！」
  安静的梅院传来柳韶庭的呼唤声，他急匆匆的提着裙襬，抓住才刚走出房门的人。
  「你要出去吗？也带……唔！」还没说完的嘴就被人掐住，杨皓宇一脸厉色。
  「说过多少次？别这么大声嚷嚷！」
  「对唔起……」柳韶庭连忙压低声音道歉，他被能上街玩的兴奋衝昏了脑袋，才会这么大声。
  杨皓宇甩了甩头示意，柳韶庭点头表示，两人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那日杨皓宇说的再有理，但到底还是被禁足的，所以两人一回来就被秦妈叫去训了一顿。柳韶庭才知道自己被杨皓宇忽悠，不过因为那日收穫颇多，也不生气，反倒期待下次上街。
  之后，他知道杨皓宇肯定又会偷跑上街，便直接在对方房门口堵人。杨皓宇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又怕被秦妈知道，只好带人上街去。今日到西街逛逛、明日到东南角的市集看看，杨皓宇偷溜出门的技巧真是极好，回来的时机点也抓得更好，一直都没有被秦妈发现。
  看着对方像家犬似的，每日埋伏堵着自己要跟出门的样子，杨皓宇感到实在无奈，却也有些开心。柳韶庭似乎对什么都是第一次看到，什么都感兴趣，但也什么都听自己的。不论带去哪儿都会静静找事做，即使对某事物感兴趣，但只要自己说要走，总会强迫自己放下兴趣。看对方乖巧听话，他也不忍心打断，只好等对方好奇心满足了才离开。
  柳韶庭一头栽入学习中，抓人就问，偶尔还不小心抓了前来购买的客人，闹了几次笑话。杨皓宇只好随时跟在一旁，柳韶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问到他不知道的地方，两人就一起思考找人找书找解答。搞的杨皓宇自己也装了满肚子的学问，两人满足的再偷溜回梅院。
  若遇到没有出门的日子，柳韶庭就跟着人待在房里，坐在对面，将这几日学来的东西一一写进新本子里。他注意到杨皓宇那几本书上，增加了这几天去过的店舖，详细记载着营收和一些计算公式，有些公式单看是没算错，但串联起来却完全对不上任何数字。他不知道杨皓宇的计算逻辑，但他知道对方是在学习经营，似乎还颇有心得，在另一本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柳韶庭看出杨皓宇有着经商之道的脑袋，非常聪明，也懂得观察市场。虽然觉得这样优秀的人不为人知有些可惜，却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毕竟树大招风，容易被算计，尤其就怕大夫人和那两个儿子会做什么。他也就默默地跟在人身边学习，不擅自行动。
  杨皓宇非常满意对方不吵不闹，跟在他身边一同做事的模式。他默默学习就是不愿意引起太多关注，原以为柳韶庭会一直吵着自己大展身手，去压过兄长什么的，但对方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擅自去做什么动作让他烦心。
  这就是一般夫妻会过的日子吗？
  最近他常想着，若是方淇也是这样的性子，真成了自己的妻子，是否也会像现在这样，两人安安静静各自做各自的事，虽少有交谈声，但两颗心却比这张桌子的距离还要近。
  那柳韶庭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就会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他感到有些不安。
  「少奶奶，蒸好了！」
  外头传来秋儿呼喊的声音，柳韶庭猛然抬头。
  「来了！」他立刻放下笔，起身就往门口衝，手臂却猛然被抓住，他看向一脸惊吓似的杨皓宇，「怎么了？」
  「阿，没有……我是在想你要去哪里罢了……」似乎也被自己异常行为吓到，他连忙放开手。
  「我去厨房，很快就回来。」柳韶庭笑着，很快就跑出房。
  杨皓宇倒坐回椅子上，安抚自己快速的心跳。
  一个声音就把人从自己身边唤走，这让他瞬间感到恐惧。
  但是自己在怕什么？怕对方一去不回吗？又不是小孩了，到底在怕什么？
  「皓宇？」柳韶庭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担忧的走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你怎么回来这么快？」这离开应该没有一刻吧？才看人衝出去，现在又衝回来，他一头雾水。
  「我担心你啊！」他将盘子放到一旁，伸手放到杨皓宇额头上测温，「方才你一脸难看的样子，想说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就又赶回来了。是不是接连几日让你早起练武、还要带我上街累到了？要不今日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
  「哎、回来回来，我又没说我累了。」看对方自顾自说完就又想跑出去的人，他连忙抓住对方拉到自己腿上坐，双手环绕对方的腰，十指扣在对方腰前，「你刚去厨房拿啥好吃的过来了？」
  早注意到对方盘子上有绿色和茶色的小圆球，还传来糯米香和淡淡茶香，杨皓宇一脸好奇。
  「糯米糰子，茶叶口味。」柳韶庭将盘子端来，「前几日你不是给我买沾着黄豆粉的年糕吗？甜的虽好吃，但你不爱吃。我想着或许将茶叶磨成粉，让糯米糰子裹上一圈应该也好吃，只是太苦了，我就改成用茶水的方式，一开始就加入糯米煮成饭，再做成糰子。这是龙井茶、这是肉桂茶、然后是乌龙茶、武夷茶还有桂花茶。」
  「这是为了我做的？」他有些意外，柳韶庭点头。
  「是啊！吃吃看，看你喜欢哪个，我再去拿一些给你，厨房里还有很多。」用汤匙舀起一颗糰子，放入对方嘴里。
  「嗯，不错，就是有些黏牙。」杨皓宇说，幸好糰子比较小，否则真的不太方便吃。
  「自然，这是糯米啊！这个不好配茶水，喝开水吧！」看对方喜欢自己的成果，柳韶庭也开心。
  「你也分给其他人了吗？娘呢？」杨皓宇喝了口开水，冲淡嘴里的茶味，继续吃下一颗边问。
  「请秋儿送去了，我也叫人送些给茶行和米行的掌柜他们吃。要不是他们抽空教我，我还想不到这个。」
  「叫人送的？」他困惑。
  柳韶庭又没被禁足，也知道店铺在哪，这种事应该会亲力亲为才是。尤其是游眉儿，除非无法抽身，要不任何东西一向都是他亲自送去。怎么这次居然都叫人代劳了？
  「嗯，等下次出门，我们在一起去道谢吧！」柳韶庭点点头，但视线却像是心虚般没看向他。
  看着被自己这样抱着都没有反抗，还硬是要拖自己一同前去，这表示对方也是想跟自己在一起吗？
  杨皓宇感到有些飘飘然。
  「嗯……韶庭，你要不要考虑，今晚开始搬回来睡？」他想趁胜追击，或许这种气氛下，对方一口就答应了。
  「今晚吗？」杨皓宇点头，柳韶庭想了会儿，摇头。
  「为何？我们是夫妻，睡同间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让杨皓宇有些惊慌，该不是追击过头、吓到对方了？
  「是这个理，但我表面上是代嫁过来的姑娘，若是一起睡了，我们的确是没什么，但未必外人就相信。难免会被人说你趁机欺负一个无辜的姑娘，对你声誉会造成影响的。」柳韶庭说，他就是不希望给杨家添麻烦才这么坚持。
  「但表面上我们是夫妻，却不同房，不也落人口实？」
  「总比你被污衊玷污女子的清白还好多了啊！等方小姐入门了，届时同房后，大家就会觉得你是有耐心、会疼妻子的男人。这样对你和娘才好。」
  对方说的确实有理，也的确是柳韶庭会说的话。他实在无言以对。
  「再给我一个。」他张嘴，柳韶庭立刻顺从的送上一颗糰子，「真好吃。」
  「喜欢就好。」看对方这么喜欢吃的样子，柳韶庭也是一脸开心。
  嘴里的糰子有些苦，看着人露出开心的笑容，总觉得嘴里满是甜的。猛然一愣，他拉起人站起身。
  「对了，你把这些包一包，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文府，本镇县令文重杰的私宅。
  其中一间房，一名斯文有礼的男子看着书写大篇文章。
  「少爷，杨公子来访。」书僮恭敬报名，文清山一愣，随即叹气。
  「又来做啥？别说又是逃家了！」
  「别这么说嘛！」还没请人进来，杨皓宇一手提餐盒、一手牵着柳韶庭走入，「回报你上次帮我，这次我带来礼物了。」
  「拿回去。」文清山瞄了眼餐盒，一点也不感兴趣就下逐客令。
  「这吃的是我的，这才是给你看的。」杨皓宇从柳韶庭手上接过包裹，里面放着好几本书。
  文清山这才被吸引注意，拿起一本书看了看书名，正眼看向杨皓宇还想说什么，才发现对方带了人过来，瞬间呆愣。
  「我娘子，柳韶庭。这位是县令儿子文清山，也是我的同窗。」杨皓宇幸灾乐祸看着对方吓到的表情，快速给两人介绍一遍。
  「文公子。」柳韶庭连忙蹲身行礼，文清山也赶紧回神，拱手回礼。
  「少奶奶，在下失礼了。你先下去吧！」他吩咐书僮先下去，随后一手直接抓住杨皓宇的前领，拉到侧厅，「上次我被你害到现在必须把四书五经全都看过一遍，并写心得才能出门。你这臭小子居然还有脸过来，是为了让我揍吗？」
  「别啊！我这不是给你带赔礼来了吗？我连娘子都带来给你认识了。」
  「娘子？」文清山放开对方，不失礼数的打量柳韶庭悄声，「当初我跟你去瞧过方姑娘，知道方姑娘真面目。但这人……你说叫柳韶庭？哪来的？」
  「代嫁来的。」
  「咦？」
  杨皓宇毫不避讳就将事情都说出来，文清山听的双眼都睁大了。
  文清山吃了个糰子，喝了口开水，大大吐气。
  「这还真是……奇闻軼事啊！」饱读圣贤书的他，此时此刻也只能挤出这一句，「这糰子还不错。」
  「对吧！韶庭为了我做的。」杨皓宇得意洋洋的样子，文清山直接无视。
  柳韶庭对于杨皓宇将实情全都说出的行为感到讶异，文清山是县令的独子，应该也是属于不容许一丝违法的人，但从刚才两人的互动看起来，文清山跟杨皓宇应该是同一类人，只是比杨皓宇更严肃正经，且更明白事理的沉稳人。
  为何当初会收容离家逃婚的杨皓宇将近半个月呢？
  给文清山带去糰子和一堆书后，杨皓宇也没多留，带着柳韶庭告辞。
  「清山的父亲是县令，又只有他一个独子，家里所有的期许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跟我一样，并不希望被人寄予过多的期许，但我有两个哥哥可以转移视线，他没有，只能一个人扛下来。」杨皓宇牵着人边走边说，「我们同在一个夫子底下学习，但我没有志愿走仕途，任何学习对我来说都只是游戏，对他来说却是人生的抉择。」
  「压力好大……」
  「然而在我们第一次参加考试时，他落榜了。周围的人虽不到失望的程度，但他也给自己非常大的压力。我就潜入他的房间，趁他不注意时，将他绑到我家来。」
  「你绑架县令的儿子？」柳韶庭一脸惊讶，杨皓宇显然也为那时的衝动感到不好意思而笑。
  「那时我也顽皮，虽不能带他上房揭瓦，可以到山上去玩。那时我和阿财带着清山到山上打野鸡、到河里抓鱼，累了就回梅院吃良嫂煮的饭菜，我娘和秦妈还替他缝了几件衣服，那段时间我们三人简直就跟一般的野孩子一样，称兄道弟、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非常快乐。」
  「听起来真好。」柳韶庭羡慕道，「文公子最后是怎么回家的？」
  「我原意只是想带他出来放松放松，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想通。那日我们在山上玩到脏了，他突然就说要回家，谎称自己是被魔神带走，靠自己走回去的。我记得那时候有段日子，他家天天都有诵经祈福、驱魔的仪式。不过他全忍下来，见他又拿起书本时，全家人才放心，现在正重新准备科举中。」杨皓宇笑着，柳韶庭听着也露出笑容，伸手就挽住对方手臂。
  「我想，文公子肯定是因为你的关係，知道不能再那样压着自己死读书，才想开改变读书的方式。」
  「是吗？我是觉得他那样读书，我肯定会发疯，所以才带他出去走走。」他心里虽有也类似想法，但却不敢太过捞功，毕竟绑架县令的独子，这罪名就足以抄家灭族了。
  「肯定是的。」柳韶庭再度给对方一个肯定的笑容，「文先生肯定也是喜欢读书学习，否则不会再回头想要进入仕途。」
  「那你觉得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无论做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都是好的。若是自己喜欢的，那就更好了啊！你不也是一样吗？才会选择躲在文公子家，而不是躲到青楼去。」
  看着柳韶庭一脸灿笑，杨皓宇也无奈一笑，微偏头靠着人的脑袋，一同往回家的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