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叶鹿点开文件大致扫了两眼，上面没有註明金额，显然是还在等决策层拍板。叶鹿想转发给王帅，让他大伯帮看看，但又想到人家那样的大律师，钱肯定不愿意收的，可时间又有消耗，这样就不好。
  给叶旭之吧，叶鹿对未来一年的比赛已经有自己的想法，讲真，他有点怕叶旭之爱子心切，在其他方面为难俱乐部。
  叶旭之看重的永远不是签约金，而是他儿子打职业能得到什么，俱乐部对他儿子好不好。但叶鹿现在更在意利益，他不介意辛苦和委屈。
  他决定自己找律师解决问题，毕竟也不只是选手约，还有直播、商务等，捆绑也要看怎么个捆绑法。
  这栋楼入住的人多了之后，就有了固定的服务员，叫客房服务很快就到。
  「您的餐好了。」
  林湉榆接过盒子，「谢谢。」
  在查上海知名律所的叶鹿面前突然多了杯香气四溢的热拿铁和两块慕斯蛋糕，他才从严肃的思考中出来。
  「今晚不想打了，出去走走。」叶鹿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
  林湉榆二话没说进房间打开衣柜拿外套。
  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偶尔一辆车驶进民宿区，保安裹得严严实实的，开着电瓶车巡逻，还有叫餐的，服务员驮着一个类似外卖箱的保温箱，从独立的大厨房到每栋楼送餐。
  更远一点的地方，星星点点的灯光来自露营区。
  「如果你今年又拿SAS，星盟这个游戏估计不是削弱角色而是削弱你这个人。」
  「要是今年还有这个运气，夺冠就退役。」
  「！」叶鹿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林湉榆的表情不像开玩笑的。
  「为什么不是没夺冠就退役？」叶鹿懵懵的。
  「因为我不能输。」
  叶鹿想了下，有点明白其中逻辑，「确实，你身上太多不能输的理由。」
  商业价值就不说了，公眾的期待，战队的精神，很多东西都压在他的身上。
  赢了比赛宣布退役，自己不需要理由，各界都会帮他找好理由，但是输了比赛后选择退役，不会有一句好话的。
  哪怕林湉榆也就是二十岁，年龄、下滑、打法过时、吃老本等不堪入耳的，否定一个选手所有努力的评价照样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招呼。
  介意这个是人之常情。
  看对方表情似乎在感同身受，林湉榆就知道自己必须解释一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些算得了什么。」
  做职业选手仅仅因为比赛没打好被喷被造谣都是家常便饭，更难的时候有人给俱乐部送违禁品、腐烂的动物尸体以及打威胁电话的什么都有，他们也都过来了。
  林湉榆看着远方山脉的轮廓，又转头看对方，慢慢靠过去，「以前对胜利有执念是身为职业选手的基本素养，对游戏的热爱，但输了也能接受现实。」
  「现在不同了，我有点烦了，许是因为我有了别的追求。」
  叶鹿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对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自己决定退役的理由，而且不像是开玩笑的。
  「什么追求能比职业选手的收益更大？」
  没打出头的职业选手二十岁改行还能理解，林湉榆这样的，在电子竞技领域登顶的人，早早就名利双收，且个人价值还在不断攀升，叶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诱惑能超过这个。
  林湉榆笑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啊？」孩子懵了。
  「如果我输了，很多人会找发泄点，毫无道理地迁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到我所在意的人。」
  「你明白了么？」林湉榆就这么看着对方。
  叶鹿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这些天思虑那么重，你又在想什么呢？」林湉榆转移话题。
  闻言，叶鹿抱着拿铁往旁边挪了两步故意跟对方保持距离。
  「关你屁事。」
  林湉榆又凑过去，「我有预感我今年还会夺冠。」
  「夺冠就可以退役，就可以回来了。」
  叶鹿嫌弃，「也就在我面前吹牛逼了，出去谁信啊。」
  「你信就行。」
  「我不信。」
  在民宿又玩了两天，把周边景点都去过之后才回苏州。但年前的旅行并没有到此结束，重新整理了行李，两人轻装简行搭动车回上海，坐上了前往三亚的航班。
  「林湉榆你是不是怕你在英国没时间旅游？」叶鹿趴在万寧某酒店大落地窗下，有气无力地说。
  「老子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指哪去哪，上当了啊怒宝。」他锤了一下地板。
  林湉榆把两人箱子里的衣服掛进柜子里，洗漱用品拿出来摆进浴室，然后又将空箱子放到客厅的柜子里，忙完之后才走到叶鹿身边坐下。
  「你今天的作业还没做。」
  「……」叶鹿慢吞吞地坐起来，揉了揉脸，有点不情愿，太阳还没晒够呢。
  林湉榆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中午11点，我租了车，晚上6点之前你要打完。」
  叶鹿双目放光，整个人精神起来，麻利地爬去拿电脑开始打排位。
  本以为林湉榆会去床上小憩一下，结果这人依旧像过去每天那般坐在旁边开着电脑陪着他。偶尔打两把星盟，偶尔看赛事，也会跟父母聊一下，也会回商务上的微信，或者帮他去泡咖啡，点下午茶，一直安安静静地陪伴。
  叶鹿摒弃杂念进入欧服，他之前对欧服了解不深，没想过欧服其实人才济济，各国的职业选手都有人在打，积分越多碰到的高玩就呈现跳级似实力差距。
  说实话，他觉得很有意思。
  郑进：叶哥加我。
  叶鹿：你买了个欧服号？
  郑进：我自己註册自己打上来的。
  叶鹿：凭什么你打那么快。
  郑进：那我比你小两岁，操作是要好一点的。
  叶鹿：我回基地你就死。
  不过两人组上后，今天的排位胜率高了很多，两人只要一起活到第三张图，那一把基本就能赢。也所以今天没到六点就完成了任务。
  郑进：晚上几点？
  叶鹿一边脱衣服一边回消息：12点以后，你等不了就不用等了。
  郑进：那我现在去睡觉等你。
  叶鹿：不吃晚饭？
  郑进：他们上晚班，十点以后才回来。
  叶鹿：你是没有手吗？
  然后分享了个做饭的APP过去。
  郑进：我的手是拿来夺冠的，不是下厨的。
  叶鹿：做好了发到朋友圈，我晚点检查。
  郑进：哭.gif
  关了电脑，叶鹿马上去浴室洗头洗澡，换了一身清爽的春夏款，戴上了林湉榆送的帽子，此时租车公司的人已经将车开到酒店外。
  RSY-NUNU：海风，晚霞以及林师傅
  照片上他们坐在敞篷车上，林湉榆在专心开车，旁边就是晚霞极美的海滩。
  【今晚还开直播吗？】
  【太阳又不刺眼戴什么墨镜，你想笑死我吗。】
  【幼稚】
  【好了好了知道你在万寧了。】
  【林总开车也太帅了吧。】
  【我也想坐林师傅的车。】
  【CP粉别再意淫了，这俩就是结伴旅游啊。】
  【所以林师傅能不能也发发微博？】
  【我们有理由相信NUNU已经上TY家户口本了。】
  车开到一家主打东南亚风味的菜馆门口，这是林妈妈推荐的，她前些年跟几个闺蜜来旅游时吃过就忘不掉了。
  这家店的老闆也有些故事，他是在泰国出生并长大的华人，父亲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警察，后来因为事故去世，母亲打工养三个孩子，当时他是最小的，家里的哥哥姐姐读书都很好，所以他决定和妈妈一起把哥哥姐姐供出来。
  很多人不理解他们，说应该让年纪更大的放弃上大学，让小的专心读书，他妈妈也动过这个念头。是他劝住了家人，他的理由是哥哥姐姐只要三四年就能大学毕业，大学毕业就可以赚钱养家。
  有大学学歷找工作收入会比没有大学学歷的高，机会也更多。而如果他们把机会留给年纪最小的他，那么年仅九岁的他要回馈家里至少需要十几年，这么一算其实是亏本买卖。
  他和妈妈只需要辛苦几年就可以过得轻松点，他认为这笔账更划算一些。
  他妈妈辞去了辛苦又低薪的工作，开始去摆泰国小吃摊，而他每天放学就赶去帮忙，一直到深夜收摊，这样的生活坚持了将近六年。
  后来考上了国外大学的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在多个国家的餐厅工作过，直到存够了钱，投资人也找到了，他就开起了自己理想中的餐厅。
  林妈妈的描述是，在这家餐厅用餐会感受到老闆想传递的东西。
  正好是饭点，客人挺多，但因为林妈妈亲自联系老闆订的位置，所以他们过来是不用等的。
  向维：合同没什么问题吧？
  叶鹿：律师说有些细节要调整，明天再答覆你。
  向维：我可以给你透个风，你的要求师老闆过耳了，大荒原是谈总直属项目，他让谈总自己看着办，所以多半能成。
  看着微信消息，叶鹿挑了挑眉。
  向维：不过还有个事你也得有底，你想好再签字。
  向维：一队每年只打ABC类赛事，D类赛事几乎都是二队去打，二队现在的水平打D类赛事基本可以说横扫。
  叶鹿：所以我还要继续呆在WYT是吗？
  向维：不会太久，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
  叶鹿：那我签其他队不好么，开的薪资高，去就是首发。
  向维：你现在是RS大荒原项目最高身价的选手，暂时在二队不影响什么。
  叶鹿：向哥，我要19了，我也有梦想的。
  向维：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得相信谈总，她不会浪费你的，她想要的比你想要更多。你将来要想拿大满贯，D类的荣誉也不能少，不信你可以查一下TY他有多少次级赛事的奖盃。
  向维：TY已经不确定续约了，星盟一队实力还在，但靠现在的阵容在今年继续夺冠实话说很难。TY一走，不少赞助和商务也会跟着他走，星盟这边过去几年高投入在去年才算正式盈利。
  向维：今年星盟分部肯定会有比较大的调整，此消彼长，公司对我们项目的投入也许会比去年多。你年纪小，我就这么跟你说，你得看将来。
  叶鹿叹了口气，瞥见林湉榆上洗手间回来，迅速回几个字：给我点时间，我想想，还没吃晚饭呢。
  向维：好，你就先想着，都不着急，离收假还有时间。
  从餐厅出来，两人开着车沿海滨公路走了一段才调头回酒店，车停好之后也没急着上楼，而是去沙滩上散步。
  这一散步就是好几公里，叶鹿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跟林湉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