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问题很突然，叶鹿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表现得那么直白。」
  「那你是怎么想的？不牴触？」
  叶鹿调整了姿势，望着视频里的男孩好一会儿才说：「实话是我当下就分析了利弊。」
  「你这个人很不错，无论出于我自身的虚荣心，还是以后会给我带来的名利，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好的选择。」
  「我只要回应你，未来的日子能过得很舒适，没有后顾之忧。」
  他说到后面红了眼眶，似乎在努力克制，可最终还是没忍住流了眼泪。
  林湉榆心如刀绞，对方这番坦诚他并未感到失望和难过，甚至有些欣赏那种聪明和心机，可现在他很后悔起了头，多馀讨论这种事。
  他在意吗？他不在意的啊。
  「你……」
  「你听我说完。」叶鹿打断他。
  「我确实那么想过，也不打算为曾抱有过那种功利心跟你道歉。」伸手从床头扯了几张抽纸擦了擦眼泪鼻涕。
  林湉榆的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恨不得能穿过去捏住那张脸。
  「你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感激对方的坦诚。
  叶鹿接着说：「你去英国后，我是什么鬼样你都看在眼里了。我觉得我也不需要再跟你解释什么，你自己判断吧。」他又擦了把鼻涕。
  「反正你我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听到这句话林湉榆心情好极了，忍不住逗他，「听我一句，下床去洗把脸，我是顏狗。」其实他恶趣味地将刚才视频都录下来了。
  叶鹿哭起来可怜又可爱，擦鼻涕眼泪时的动作更是可爱翻倍。
  「你这个人真是麻烦。」叶鹿抱怨着掀开被子下床。
  接着林湉榆就听到浴室的水声，过了一会儿人回来，已经恢復平时的模样，不过眼睛还是有点红。
  「以后只能在我面前哭。」看着叶鹿重新鑽回被窝里，林湉榆认真道。
  「不该是『以后不要哭』吗？」刚哭过，说话有鼻音。
  「适当情绪宣洩很有必要。」
  叶鹿不懂，「那在哪哭不是哭。」
  林湉榆蹙眉，「只有我能照顾好你。」
  「怎么会有那么霸道的人。」懟着镜头的小脸上儘是不满。
  「你看，你其实不够了解你自己，你一点都不现实。」林湉榆认为叶鹿之前会那样想，实际上是在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
  他当时一定很纠结，忘了荣誉、名利，他自己就能挣到，不需要别人锦上添花。
  孩子过去几年忙学业忙游戏忙着逃离叶家，很多事没机会去认知。
  叶鹿好像理解了对方所指，也想了一下，坐起来正对着镜头，「那我要怎么说？」
  「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那么忙……」换了个语调，一副委屈单纯的模样，眼睛一眨一眨的。
  就见对面的人表情凝固了几秒，深吸一口气，镇静道：「现在换我不了解我自己了，我好像蛮吃你这套的。」
  然后两人笑成一团，困意和疲惫都没有了。
  十月中旬，WWPL赛区的WS名额之战开打，春夏两个赛季有积分的队抢剩下两个名额，异常激烈。
  常规赛里打败过RS的BC进了季后赛，但是没碰到RS就淘汰了，不过拿到了10分，所以也有资格抢名额。
  虽然RS这边进入短暂的休赛期，但俱乐部和选手都挺忙的，一是商务多，二是要完善出国比赛的各类手续。
  要落实酒店和在马德里的训练场地，官方给多少个房间，多出来的人员怎么安排食宿等。
  好在RS是个老牌俱乐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人很多，只有大荒原项目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在手忙脚乱。
  一队这段时间无缝衔接拍了八支广告，几十组商图，十几场採访，中间还穿插了庆功宴，老闆、股东、高层都来了。
  大荒原这款游戏现在用户体量大，增长迅猛，赛事带来的商业价值很高，这次RS能拿下重要的夏季赛，可以说弥补了公司过去的短板，RS现在跟过年似的。
  本来没期待过夏季赛，结果常规赛打得还算顺，大家的期待又变成了进季后赛就算进步，结果进季后赛也好像没那么费劲，然后大家开始展望四强，到后来冠军。
  现在能进世界赛，已经算改变歷史了。也因为WS不是那么容易打的，不然WWPL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个冠军，也所以大家对RS能夺冠是想都不想，完全不认为有可能性。
  所以氛围都挺轻松的，就当去吸收经验，刷名声好了。反正RS现在的一队，打法很吸引人，观赏性很高。
  比赛观赏性高也是妥妥的商业价值。
  林湉榆很想跑去马德里看叶鹿一眼，但SAE的夏季赛也结束了他们开始打赏金赛，这些是线上或者英、法两国内的，没有在西班牙那边的比赛，而赛程紧，打不了多久就要前往大阪打SAS了，而RS那边为了保证选手安全，估计也不会放选手随便乱走。
  要见面几乎不行。
  「我可困了。」坐在VIP候机室，叶鹿只想马上上飞机睡觉。
  最近一直在拍摄，然后还得见缝插针的训练、打排位，心比身体还累。
  他的选手合同跟直播合同是捆绑的，但是商务是分开的，所以除了选手合同之外，最近商务带来的收入也十分可观。
  可是没有时间思考怎么花钱，怎么去规划这些钱，甚至没时间看看上海房价。
  「天气预报说不冷，没带什么厚衣服。」叶鹿频频打呵欠。
  「冷了就地买两件。」
  「如果是去旅游就好了，看西甲。」
  「嗷，我的保温杯忘记带了。」
  旁边歪七扭八的几个孩子都不理解跟叶鹿打电话的到底是谁，每天能有这么多无聊的话要说。这通电话从基地打到机场，眼看要登机了还在打。
  上飞机后，叶鹿开始补觉，不吃不喝一路睡到了马德里，然后迷迷糊糊地被大巴带到了酒店。
  刚进大堂，就有个华人少年抱着个箱子过来，问他们哪位是刘小萌，有从伦敦过来的託运物品。大家都有些好奇，怎么刚落地就收快递。
  小刘倒是不意外，马上签收了箱子。
  入住手续办妥后，叶鹿跟向维住一间，进了房间把行李箱打开，确认没有什么东西丢失，然后就不管了，进浴室洗漱后上床躺平，等叫吃饭然后安排训练。
  作为教练，向维是比叶鹿要忙的，所以放了行李就出去了。倒是小刘突然造访，还把刚才大堂里签收的箱子带来了。
  「你的。」
  叶鹿一头雾水，但乖乖地接了箱子。
  回到室内，他把箱子拆开，发现是一件厚实的运动外套，一个保温杯，一包口罩，底部还有个木盒装的永生花。
  叶鹿给林湉榆发了几张收到货的照片。
  林湉榆：是这么多没错。
  叶鹿：花是什么意思啊？
  林湉榆：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叶鹿：我觉得是那个意思。
  林湉榆：就是那个意思。
  关了房间的灯，把被子拉好，叶鹿继续回消息：我现在跟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
  林湉榆：那么近……
  叶鹿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也有些失落。可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这么多个月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两三个月。
  叶鹿按下语音键：「你得这么想，我们要是被暴打，也可以提前去伦敦看你。」
  林湉榆：但你不会。
  向维回来发现房间里黑灯瞎火的，然后传来叶鹿聊电话的声音，他翻了个白眼。
  「坐飞机也就两个多小时，你让他过来，说个够。」
  他不知道的是以前叶鹿跟林湉榆前一分鐘刚分开，后一分鐘马上手机又聊上了。就是有很多话要说，外人看起来又琐碎又无趣。
  叶鹿不搭理他，接着说自己的。
  但是向维从浴室出来，发现叶鹿已经坐在桌前，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准备打排位，而旁边放着一碗还没好的泡麵。
  向维想到刚刚去看了主办方安排的训练室，设备看着都挺好，但场地并不是独立的，是开放式的，所有战队共享，显然只适合打排位，讨论战术没法在那种地方说。
  这家酒店一共住了六个来自不同国家的战队，WWPL赛区的另外两支队伍并不住这。
  「崽啊……」向维走到他身后，手搭在对方肩膀上。
  「嗯？」
  「你觉得咱们今年能到什么位置？」
  叶鹿想都没想，「冠军啊。」
  那不然呢。
  向维纠结了一下，「不是，你真那么想？」
  叶鹿烦了，「你做教练的对选手这么没信心要不别干了。」
  向维急了，「我怎么对你们没信心了，我就是怕……」
  「你怕个屁啊，上场的是我，我都没怕。」
  「我不是怕……」
  叶鹿更烦了，「我不知道你成天想这么多做什么，拿了冠军，最实际的收穫是什么？」
  向维茫然，「什么？」
  「你的年终奖是不是很漂亮？你以后多个『冠军教练』的头衔，奖盃底座会刻你的名字，其他俱乐部会给你开高薪。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吹逼一辈子。」叶鹿说完转头，正好看到郑进发过来的组队邀请，马上点了确认。
  向维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你小子上高中都学些什么？」
  但是叶鹿已经不回他了，打开微信群问大家怎么叫披萨，想吃。
  一个小时后，RS团队吃上了披萨和水果沙拉。
  RS电子竞技俱乐部：谢谢大家的关心，六个宝吃的好睡的好。
  附上大家在飞机上睡觉和在酒店里吃披萨的照片。
  【果然捣蛋鬼们有吃的时候最乖】
  【什么时候出去玩一下，马德里挺好一地方】
  【原来我跟你们同一个航班！卧槽，错过了啊】
  【某怒叼着披萨打游戏可还好】
  【NUNU你能吃完再打吗，这样不健康】
  【椅背上那件外套怎么那么眼熟……】
  【情侣款！】
  随即CP粉们找到了林湉榆曾经穿过同款外套的照片。
  第二天叶旭之看到照片后马上打电话给叶鹿，吃饭好好吃，不要边玩边吃，叶鹿这时候跟小刘在酒店购物区溜达。因为唐力说了不让乱跑，比赛完之后会有时间给大家去逛一逛。
  郭明希找到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在互相帮对方拍照，那画面特别好笑，见他过来还要他帮忙合影，后来演变成他们三个人拜託酒店工作人员帮合影。
  RSY-NUNU：今天是小刘的生日，但是她自己好像忘了。
  一共上传了四张照片，一张是他们三个人的合影，一张是他跟小刘的合影，还有两张是大家为她庆生，唱生日歌吃蛋糕的照片。
  小刘那个感动啊，哭得稀里哗啦的。
  微信群-天林林地林林
  林诗涵：是个正能量的孩子。
  林铭：比林湉榆正能量。
  林湉榆：？？？
  林诗涵：小榆跟他比起来就很无趣。
  林铭：不像我的种。
  林诗涵：对，是我和别人的种。
  林铭：你就没想过也不是你的种吗？
  林诗涵：这样的吗？认真思考.jpg
  林湉榆：呵呵。
  WS赛开幕式当日，三十二支战队登场，然后叶鹿看到了美国Donaldson eSports的选手们，他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正好看过来，这一幕被很多媒体捕捉到。
  标题：宝石勋章的羈绊
  Donaldson eSports的官博马上发了这张经典的照片：「你也是电竞喜剧人吗？」
  大家总算发现了，叶鹿这个人就是能在不经意间每天给人一些新东西，如果不开心就去蹲他的超话，加他的Q群，关注RS官博。
  但是观眾开心了，RS不开心了，因为他们的签运太差，小组赛里必须对阵今年各项数据都顶尖的两支战队，而另一支队也是赛区的春冠和夏冠，这四支队伍里今年成绩最差的反而是RS，基本被媒体判断一轮游。
  而这签也不是选手抽的，是师老闆的手气，所以大家也只能憋着。
  事已至此，RS的粉丝倒是乐观起来了，已经在给选手们分享小组赛GG后该去马德里哪里玩，吃点什么风味美食不虚此行。
  WWPL这边按惯例从各战队抽调了核心选手组成了一个十二人的陪练阵容，所以入围世界赛的三支战队这些天都在不停地车轮战打训练赛，强度之大普通人无法想象。
  「林湉榆，你们每年打世界赛都是什么心情？」叶鹿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打完就退役。」第一次打进世界赛林湉榆就有这种念头。
  但因为热爱，所以坚持到今天。
  叶鹿坐起来，萎靡不振，「我现在也是这样的心情，我没有压力你信吗？可现在就是觉得大荒原这个游戏让我想吐。」
  「我也知道熬过去就好了，赢下比赛就不是现在的心情了，可现在就是打到想吐，没有任何乐趣。」
  林湉榆道：「今年冠军勋章上面的宝石好像有三颗。」
  「不同顏色的吗？」叶鹿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没准像红绿灯。」
  叶鹿摇头，「嘖嘖，大荒原从游戏到赛事，又俗又土，尽搞花里胡哨的，就像我本人。」
  林湉榆颇为认可，「土萌土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