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现在很多人都盯着他的账号，等着他说点什么。叶鹿一口气把这些APP全卸载了，只剩下微信。
  吵杂声太多了，需要安静点。
  林湉榆也没睡着，他怎么睡得着，刚才在叶鹿的超话里看到粉丝截图叶鹿刚刚上线了，然后又下线了。他现在后悔自己恢復学业是不是太早了，叶鹿的情况实在让人不放心。
  向维来敲叶鹿的门，敲了半天对方才有反应。
  「几点了？我睡过头了？」叶鹿脑袋昏昏沉沉的。
  向维看他的状态，还有床头那瓶熟悉的褪黑素，态度马上转变，「今天训练赛就约到一场，我有个阵容想尝试，先安排其他人。」
  叶鹿茫然地点了点头，「好，那我收拾收拾下去吃个饭再去训练。」
  「想吃什么，我让后勤帮你打上来。」向维摸了摸他的额头。
  叶鹿没睡够脑子有点迟缓，没意识到向维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汉堡、可乐不加冰。」园区食堂的洋快餐味道挺好的，有些品类不亚于麦肯。
  只是大家都没料到RS能一路走背运，第二、第三场比赛也输掉了。拿冠军时吹得多夸张，输比赛时骂的就有多狠。
  林湉榆边打方向盘边看副驾上沉默的男孩，他现在有点摸不准是因为比赛成绩不好还是别的。
  「你来上海这两年逛过书店吗？」
  叶鹿刚才想事情出神，「还没有。」
  「正好我想买几本书。」
  「好啊。」叶鹿不记得上次买书是什么时候了。
  他是个懒人，加上宿舍不大，放不下这么多实体书。倒是在阅读APP上存了不少。
  林湉榆带他来的这家书店是老洋房改的，比较偏民国风，跟时下能维持的那些书店一样，集图书、文创、奶茶、甜点于一体。临近十点，来逛的人不少，餐区空座所剩无几。
  一进来，林湉榆就发现叶鹿眼中迸出像逛鞋店一样的光彩。
  是个爱读书的孩子。
  正巧林铭给林湉榆发微信，林湉榆就顺便问他要不要买点书寄到青海，错眼间叶鹿已经拉了个购书车，放了两本进去。
  「林医生，你是不会用智能手机了吗？」林湉榆看到林铭发来长长的书单无语了。是不会用某东某当APP了吗？
  「……行，我给你找找。」林湉榆把书单保存到手机里，去问营业员。
  接下来两名营业员开始为他找书，不多时就装了两个纸箱。
  「你们这边有快递服务吗？」林湉榆先付了这笔钱，因为营业员的神色看起来好担心他是闹着玩的。
  「有的，请问您是要寄到什么地方呢？」
  「青海。」
  「那邮费可能会略高一些。」
  「没关係……」
  在林湉榆忙林铭那两箱书运送的时候，叶鹿已经挑了七八本书，还有一套绘本。
  「退役之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读书。」想想那时候的日子，林湉榆就觉得生活好有奔头。
  「还有一起打游戏。」叶鹿又放了本书进购书车。
  两人都挑了差不多之后，结账到餐区，点了些吃的喝的。这边有年轻人认出他们，不过碍于周遭环境没有特意过来打扰。
  至于偷拍几张照片，他们也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我属于主动读书型。」叶鹿道。
  这跟家庭环境有关，宋雅兰要么跟叶旭之冷战，要么跟亲女儿叶莹吵架，家里的氛围经常冰火两重天，叶鹿能躲的地方就是叶旭之的书房了。
  然后他就把书房里能看懂的书都看了，太深奥的就问叶旭之，后来发现听不懂，有些字和符号甚至不认识。他就不那么着急了。
  「打小就有知识焦虑。」回想起来好像真那么回事。
  林湉榆喝了口咖啡，「那我就是被动型，给什么读什么，给什么玩什么。」
  林铭大概发现儿子小小年纪就很佛系，觉得以后下去孩子得走入歧途，于是为他定製了很多读书计划，日常生活中也儘量不让他接触到不适合年龄的读物。
  谁能想到儿子后来去当职业选手呢。
  「很好养的样子。」叶鹿得出结论。
  「确实，所以咱们现在可以退休了。」
  叶鹿板着脸，一本正经，「那不行，贫贱夫妻百事哀。」
  要不是公共场所林湉榆真想把人拉过来，「咱们现在倒也不至于是贫贱夫妻。」
  叶鹿张口要说什么，手机有陌生来电，本欢快的神色因为那串数字而变得阴鬱。没有接，直接掛掉了电话。
  林湉榆看吃得差不多了，「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叶鹿收拾东西，起身，「回家吧。」
  夏季赛连跪三场之后，RS大荒原分部进行了调整，在第四场比赛中叶鹿坐在轮换席。而这场比赛RS终于迎来了首胜。
  但怪就怪在好不容易赢下比赛，战队的氛围依旧没什么太大变化。网络上什么声音都有，更多的是认为是叶鹿出了问题，坐实了他下滑严重，前几场拖队伍后腿导致比赛失利。
  不过叶鹿已经卸载除了微信之外的社交软件了，并不知道别人怎么喷他的。现在日子简单平静挺好的。
  到了第五场比赛，叶鹿依旧坐轮换席，官方赛前图里的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异样，可越是这样粉丝越担心。
  毛聪聪：没什么，一切正常。
  王帅：昨天我帮你们去基地探望他了，老样子。
  王帅：不过他有在吃中药，精气神蛮好，体重也养回来一点了。白白嫩嫩可可爱爱。
  王帅：我现在怎么也跟男妈妈似的。
  【好久不上Q不发微博了。】
  小段：他最近只用微信。
  【怒宝是不是情绪出了问题？】
  【哭惹，我的脑婆不会要看心理医生吧？】
  王帅：那你们真是想多了，这个崽子在琢磨怎么打好比赛，毕竟今年WS在深圳举办。WWPL怎么也得在自己的地盘上守住这个冠军奖盃。
  【真的吗，我不信。】
  不得已，王帅只好发了一张昨天拍的照片。
  本打算私藏的。
  照片里，叶鹿在保安室门口跟狗子和猫玩得不亦乐乎，笑得可开心了。
  【啊啊啊啊啊啊是我甜甜的老婆】
  王帅：……有病吗？
  但他的话很快被迅速刷不见了，无人在意。
  【小天使。】
  【怒宝怒宝妈妈的宝，妈妈亲一口】
  毛聪聪：……
  小段：……
  末渊：也太夸张了，这个群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林湉榆在学校，课间玩下手机就看到这些让他恼火的话，但他依旧先把照片保存了。别说，王帅这人拍的叶鹿，每次都很会找角度，意境很高级。
  叶鹿在训练室打完一场训练赛，准备去开盒小蛋糕补充点糖分，看到林湉榆给他发了个带有明显情绪的消息。
  林湉榆：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别叫你老婆吗？
  叶鹿喝着水差点喷出来。
  叶鹿：我也不知道谁开始叫的。以前叫女儿已经很离谱了。
  叶鹿：我分明是他们的爹。
  林湉榆：哈哈哈哈哈
  于是叶鹿找到王帅：你们是不是在Q群里聊着？
  王帅：嗯哼。
  王帅：大家都很关心你的状况。
  叶鹿：代我谢谢他们。
  然后按语音键说道：「以及转达一下，老子是他们的爹，他们爹！」声音是又狠又重。
  王帅：哈哈哈哈你计较这个，我觉得叫老婆挺好的，别说，你这长相是越来越有点……怎么说呢，我见犹怜，让人很有保护欲。
  叶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滚，滚。」
  王帅：老婆别生气。
  叶鹿七窍生烟，「拉黑，再见。」
  王帅急了：「别，别，我不叫了。」
  于是王帅把叶鹿的语音转成文字截图发到Q群，结果不但没有让这帮人收敛，反而刷起了「老婆」「亲亲老婆」，王帅也爱莫能助了。
  林湉榆黑着脸退出APP，打算近期都不上了。
  大一的课在决定回学校上学后就开始预习，也顺便找找读书的感觉，现在这些课程学起来没什么压力，他也有计划提前修完学分早点毕业。
  一方面全了林铭对学歷这个东西的执念，一方面到时候叶鹿也差不多退役要回学校读书，他得为他们退役后的生活规划。
  「社团啊，我恐怕没有时间。」手上兼着两份顾问的工作，还有各种商务，加上叶鹿休息日必须空出来，时间是真的不够。
  再者这个社团是电竞社，他一个退役的还加入电竞社是让自己不痛快么。他要真想打直接復出不好么。
  也所以林湉榆拒绝了邀请。
  有时候课少，也没商务和工作，他就会去买一束花，一份点心送到基地。今天除了鲜花和点心，还多了一个保护颈椎的枕头。
  「怎么就一个？」叶鹿抱着枕头。
  一秒后林湉榆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就算他现在不好经常进宿舍，但叶鹿也要在那张一米二的小床上给他留一个位置。
  「改天补上。」
  叶鹿捏了捏枕头，这质感不知道跟那张「斥巨资」的乳胶床垫比谁更贵。
  「吃食堂吧？」
  「嗯。」
  「你先去帮我点单，我上去放东西就下来。」一隻手枕头，一隻手鲜花和点心。
  当叶鹿到食堂时，刚坐下电话就来了，他看了眼，掛断，然后放到旁边的空座位上就不理了。
  「我们学校的食堂没这里的好吃，不过便宜。」园区食堂的物价不高，但还是比学校高一些的。只不过公司有饭补，折算下来员工吃饭花销不大。
  当然，不管在哪吃饭，对于顶级职业选手的收入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也就吃了一回。」还是同学请的，他一来年纪比人家大，二来有钱，最后当然不能让其他靠父母给生活费过日子的学生买单。
  但学校饭堂毕竟人多，他喜欢安静一些，所以会开车到学校附近的饭店解决午饭，顺便喝个咖啡，跟那个时间刚起床的叶选手聊聊天。
  这时叶鹿的电话又响了，号码不同，但同样是陌生来电，叶鹿皱眉，再次把电话掛了之后设置飞行模式。
  「能解决吗？」林湉榆没忍住，还是问出口。
  叶鹿目光中有点无措，但也只是一瞬间。
  「我外婆得了尿毒症，她的子女好像……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亲属打电话过来就是借钱。」
  看孩子那副苦恼的模样，林湉榆对他的了解又深入了一些。
  如果不问他，这种事不会主动说，但问了就会诚实作答。
  「你借了多少？」
  「九十多万吧。」叶鹿知道这种病治不好，除非换肾，有些情况甚至不适合换肾，续命全靠烧钱。
  林湉榆喝了口可乐。
  「然后现在还不够？」九十多万绝不是小数目。
  叶鹿点了点头，「实话是我也不想去探病，我跟他们不熟，我外婆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自从父母离婚后，外家的人就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他没有外家的联系方式，叶旭之也没有提过逢年过节拜个年什么的，两家从这场短暂的婚姻结束后就真正成了陌生人。
  至于这些人是怎么找到他的联系方式的，叶鹿也没问。
  「你是不是觉得有问题？」林湉榆心里想的是这小鬼真是可怜，明知道自己被当冤大头了也不得不照做。
  「我只是觉得这钱花得有点快。」前后才多久的时间，九十多万就没了？叶鹿是年轻但不是傻子。
  「反正我间着也是间着，这事我办，你别管了。」
  叶鹿却不同意，「没必要费那个时间。」
  「我帮你确认一下这笔钱有多少花在你外婆的病上。」林湉榆不想以恶意揣测白家人，但他也绝不允许对叶鹿没有过养恩的白家人拖叶鹿的后腿。
  「假的？」叶鹿不可置信。
  「如果病是假的，倒也不坏。」没病总好过有病，尿毒症很折磨人。
  叶鹿考虑了一下，「那要我提供转账记录吗？」
  林湉榆很高兴对方愿意让他帮忙分担，「我先找专业人士諮询，看看具体需要什么材料。」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像过去那样珍惜能相处的时间，愉快地吃了晚饭，然后在傍晚的运动场走了几圈，林湉榆才依依不捨地离开园区。